窗外的蝉鸣实在是太聒噪了,平日里都不觉得,今天尤其觉得响。
墙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白莳芳瞥了一眼,已经过了十点,却毫无困意。
她索性翻身坐起,开窗看向窗外,甜蜜地烦恼着。
白莳芳正值26岁的青春年华,水蓝色的旗袍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银色。
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圆润的鹅蛋脸配上一双杏眼,明眸善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迫,一丝欣喜,还有一丝羞怯。
明天,她就要成为心爱的人的新娘了。
她托腮倚在床边,看着窗外月朗星稀,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心中的喜悦又多了一层,只是不知道今天她的曦沐有没有顺利地把学校的书运走,心里略有些担忧,但这担忧也是甜蜜的。
白莳芳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觉,为明天养足精神,可亢奋的神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如愿。
她环顾四周,把墙上的日历撕去了一张。
1937年7月28日,农历六月廿一。
这个日子是母亲的生日,也是她大婚的日子,这个日子是父亲去世之前定下的,足可见父母的伉俪情深。
想到这里,忍不住把早就好好地挂在衣架上的大红色旗袍再一次放在身上比量,这件红色旗袍也是母亲年轻时的衣服,白莳芳长大后穿来居然十分妥帖合身,对于白莳芳来说,这是最为合适且最有纪念意义的婚礼礼服了。
想象中明日婚礼的甜蜜让白莳芳忍不住咬住了嘴唇,随即把头埋进了衣服里。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打断了莳芳的遐思,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来电的人是谁,慌忙跑去接起了电话。
“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面人不答,反而用一把淳厚又不失清亮的嗓音吟诵起诗句来。
白莳芳莞尔一笑,这是两人一直乐此不疲的游戏,她于是顽皮地接下去:
“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这位罗敷女士,你倒是说说看,你的夫君,姓甚名谁呀?”
白莳芳听到这里,忍不住扶额,她这位郎君就是有这种泰山崩于前仍旧不慌不忙的本事,忍不住把话引到正题上。
“不跟你贫了,快说说,你们今天在火车站顺利吗?”
电话这头的周曦沐一时间哑了,他手里搓着一圈圈的电话线,不知道怎么向心爱的人开口,因为他知道,即便识大体如他的莳芳,也难免不会生气,可是没办法,他早已在心中发誓,万事对她坦诚,最终还是开了口。
“娘子,相公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你这么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口上略有娇嗔地调侃,白莳芳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莳芳,今天那批书没有运出去。”
果然。
也许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本就不值得一提,她的曦沐能平安回到她身边就已经是万幸了。
莳芳在这边暗自庆幸,周曦沐感受到她沉默中的情绪,赶紧解释起来。
“莳芳,你也知道,现在兵荒马乱的,卢沟桥事变爆发之后,虽然一直在跟日本人和谈,但那些官老爷官太太们早就人心浮动,一心想要溜之大吉了,现在一车皮一车皮往外运的都是他们家里值钱的宝贝,我们的货箱根本挤不上去!”
白莳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为运送图书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呢?清华大学图书、设备南迁的工作已经开始了两年多,1935年以来,局势逐渐恶化,日本策划“华北五省自治”
,企图把华北变成第二个“满洲国”
,清华大学预感到事态的严峻,从1935年11月开始,就已经开始了图书、设备南迁的准备工作。
虽然这是一个苦差事,却是一个十分有意义的工作,当年周曦沐才刚从牛津毕业、到校任教不久,风华正茂、古道热肠,自然当仁不让地报名了。
自那时开始,老师们便在清华大学图书馆主任朱自清的带领下,开始了人文学院图书迁移的整理和运输工作。
周曦沐和曾涧峡一起负责文学院书籍的挑选、装箱工作,趁夜从清华园火车站秘密南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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