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车间和仓库,虽然经过了抢救灭火,有的废墟间隙,仍会升起淡淡的、或黑或白的烟。
天阴,有风,那黑烟和白烟,就在寒风的扰动下,袅袅冉冉,像缠斗的幽灵,又像妖异的媚鬼。
秦定邦站在被炸的厂房前,面色如常,安静地听当班工人描述昨夜爆炸的场景。
爆炸声如何骤然响起,火势如何迅速蔓延,法租界的巡捕房如何敷衍潦草。
当听到这次有伙计伤亡时,他锁起了眉头,打断那工人对惨状的描述,对负责善后的冯通道,“抚恤金别计较。”
此时又一阵风掀起,卷走了空气中最后的温度。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又朝冯通交代了几句,冯通皱着眉连连点头。
转身离开前,秦定邦又补了句,“别忘了尽快再多送些粮食衣物,不用再找我商量。”
言罢,他把燃了一半的烟,扔进救火留下的黑浓积水里,转身向车走去。
身后的伙计们一个个烟熏火燎灰头土脸,听到少东家大气的话,悲愤之余,又稍感安慰。
寡母们,应该可以多撑些时日了。
这沪上孤岛,物资已经愈发稀缺起来。
而且钱毛得厉害,物价飞涨,一天一价。
难得少东家还想着多给些温饱之物,这真是实打实的救命之举了。
没人看到秦家三少爷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只见他背影健硕,步履稳重,仿佛天大的事,都不会让他失了这份镇定与从容。
马上元旦,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昨晚,起初本是下雪的,后来又落了雨。
雨雪夹杂,甚至还隐约听闻北边好似有几声沉闷的轰响,也不知是雷,还是虹口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细雨今早也没停,淅淅沥沥的,不是风刀霜剑,却更觉湿寒刺骨。
及至秦定邦赶到,雨才算歇。
真是个阴恻恻的冬日。
选一个年节前的雨天下手,看来并不是奔着实质的破坏。
这次还是像往常那样,依然为了挑衅,诚心搅得人过不好年。
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秦定邦本想着过完年再收拾这摊子事,但这次有人伤亡,就不一样了。
看来,他们是嚣张得昏了头了。
秦定邦抬手理了下衣袖,又顺势看了眼时间。
司机张直是跟了秦定邦多年的伙计,其父老张以前跟着秦老爷子秦世雄打天下。
秦世雄在两湖、两广,遍地都是生意朋友,甚至直奉一带,也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在沪上,更是响当当的头面人物。
老张为人谨慎可靠,早年曾帮忙经手生意,因为年龄比秦世雄还要大上一些,秦家小字辈,多尊称他一声张伯。
老张对秦家忠心不二,秦家也从未亏待他,秦家家业大了之后,老张也跟着积攒了不薄的家资,生活无虞。
只是现在年长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开始找上身。
虽则自己听从秦老爷子的意见颐养天年,但因为对主家感情深厚,老张希望最中意的幺儿张直也能继续为秦家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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