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贤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头“你快十五岁了,儿郎家哪里那么多的眼泪”
他注视着惊蛰,说话间,脸颊的肌肉牵动着他脸上的烫伤,红彤彤一片,狰狞极了“我这伤只是不小心。”
他说话声音平静,甚至有种过分的阴冷,浪涛一般的恨意被他藏在胸口兀自翻滚,他只是沉稳地着惊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孩子,如今你也算是长大了,从前我总想着那些事还不急着告诉你,等你大一些,再大一些,但如今家中生祸,我又成了这样,不知还能管你几年”
他顿了一下,长叹一声
“我只问你,你如今可还想为你父亲沈芝璞报仇”
惊蛰一滞,陡然抬头。
早春的日光淡薄,照在人的身上也没有多少暖意,花若丹不能在宫外久留,细柳本应当送她回宫,但花若丹顾惜细柳有伤在身,不让她再送,细柳便令东厂一干人随行。
花若丹一走,姜變亦因手中事务未处理干净而要先走一步,细柳靠在浮桥栏杆上,双手抱臂,着陆雨梧与姜變说了几句话,姜變领着李酉等人走了,他这才转过身来,那双眼睛朝她来。
视线一触,细柳率先错开眼,不一会儿,他走了过来“你离开槐花巷,先回过府里吗”
“嗯。”
细柳点头。
“那怎么不见惊蛰跟着你过来他不在家吗”
陆雨梧站在她身边,眺望湖面碎波金粼,他没听见细柳开口,侧过脸向她,她那双眼睛是一种惯常的冷,仿佛乍露一分杀意,又很快隐没在晦暗眼底,他道“陈宗贤于惊蛰有恩”
细柳一瞬抬眼向他。
“这些天陈府门庭若市,那些受过陈宗贤恩惠的人都想要见他一面,我听说,惊蛰也
在其中。”
陆雨梧与她相视,“你想杀陈宗贤,却又顾及惊蛰,所以心生犹疑”
他几乎一语中的,但细柳移开目光,向湖面浮动的涟漪,她有点不想承认,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如今所有罪责都被陈宗贤推到他妻弟孟桐与他那个姓孙的亲家身上,他没损失半点清名,惊蛰年纪小,认死理,他又是靠陈宗贤照拂着长大的,哪怕我与他明说,他也不会信。”
“我知道,”
陆雨梧颔首,“哪怕你不说,我也清楚对于你来说,惊蛰应当不只是一个搭档那么简单,在尧县你就很照顾他,比起搭档,他对你而言,更像弟弟。”
细柳惯常寡言,亦不会将什么都写在脸上,她常是冷漠的,没有人可以轻易洞悉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就连她自己也常常意识不到,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尧县的事了,只是偶尔翻一翻身上的小册子,她才会隐约想起来一些模糊的东西,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将惊蛰当成什么,听见陆雨梧这番话,她愣了一会儿。
“你不必两难。”
这时,她又听见身边那个人说,再度他,早春淡薄的日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那一身绯红的官袍色彩更为鲜艳,他轻抬着眼帘,双眼皮的折痕漂亮,他说“陈宗贤往后再不能踏足官场一步,我想我会有机会,总有一日,他这个真正的罪魁会匍匐在江州无数亡魂的脚下,认罪伏法。”
陈宗贤笼络人心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哪怕江州成了坟场炼狱,他如今在世人眼前只不过是被家祸牵连,江州陈家田地里的那些银子没了,但陈宗贤却还保有着他那一张清正的面具。
细柳知道自己杀他名不正言不顺,陈宗贤的那些“孝子贤孙”
不会放过她,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可惊蛰呢
惊蛰在这当中又将如何自处
“好,”
细柳站直身体,“我等那一日。”
但话落,她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得到,但她什么也没再说。
“我今日不知你要过来,你出去时记得找陆骧,我让他买了些糖山楂,还有糖丸,惊蛰应该喜欢糖丸你带给他吧。”
陆雨梧对她说。
细柳点头,顺着浮桥往岸边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下来,回过头,湖上春风吹得人衣摆猎猎,那少年绯红的官服不染一尘,他身姿颀长,轮廓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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